成佩(以下简称成):郜社长,2002年4月9日,中国出版集团正式揭牌成立了,您认为这对我国新闻出版业未来发展格局有何重要意义?
郜宗远(以下简称郜):首先,这标志中国出版业走向一个新的阶段,出版社彻底跟政府脱钩,这是最关键的。建国以后,在计划经济的时期,出版社是国家宣传机构的一个组成部分。很多选题、很多指标,都受政府的直接管理,不能放手操作。中国出版集团就体现了中国进入WTO之后跟国际市场从形式上、从组织机构上彻底拉近了。这是国家下的一个很大的决心。由于WTO谈判的十年中,中国的广播、出版、新闻等的观念同西方世界的某些观念不太一样,因此国家及时做出了相应的调整,成立了中国出版集团。在出版业中,首先是发行放开了。允许国外一些大的出版商在发行方面进入国内竞争,给予他们一部分市场。
成:这部分市场对国内出版业构成多大的威胁?
郜:这就得看将来竞争的结果了,我们不能放松。从经济实力上看,虽然我们中国出版集团的总资产是50多个亿,年创收入是20多个亿,总职工有5000多人,在中国来说是相当庞大的企业。但是,与外国大型的出版业比,还有一定的差距,这种差距主要表现在产值输出量、和经济效益上。
成:至今,我国出版界已组建了六家出版集团和四家发行集团,这对我国出版业形成集团化的规模优势和提高集约化经营水平,增强与国际出版集团的竞争有很好的前景,但在实际运作过程中也存在不少问题。您认为最为严峻的问题有哪些?
郜:最为严峻的问题还是体制问题。现在体制虽然变了,但我认为,当前这种体制对出版和发行还是有一些限制。这种体制和这些限制对事业单位、企业管理的公平竞争产生了一些不公,起跑线不是一个。尤其像我们这种老出版社,担负的人很多,平均一个编辑要养两个或多个退休的职工。而且,我们非第一线的职工也非常多,他们的级别也很高,这样我们相对的负担也就很重。而且,我个人作为出版社的领导者,责任很大,权力很小,说是法人,但有很多事情做不了决定,受到了很多的限制。出版事业和工厂、企业、金融、保险等其他行业不一样,有它的特点和重要性,要想改革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。出版集团的成立是走了第一步。但今后的管理、今后的模式、今后的责任应该怎么做,还需要实践和时间的检验。
成:目前,国际出版集团采取了哪些措施来渗透中国的出版市场?它们对中国出版业最大的冲击和威胁是什么?
郜:首先,中国是一个正在改革开放的发展中国家,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需要引进先进的技术;其次,中国是一个拥有13亿人口的大国,人要长知识,要学习,都需要看书。出版商也好,企业家也好,都看准了中国这个市场。尤其进入WTO之后,给我们带来了好处,也带来了制约。但这种好处,这种制约都是相互的,比如前一段时间的大蒜问题、钢铁问题、版权问题等等。他们为什么看好中国的市场?这是因为中国市场的潜力太大。在20世纪90年代,国外很多出版商就瞄准了中国的市场。贝塔斯曼在1997年、1998年就开始进入上海了,当时,国家新闻出版署有明文规定——拒绝它。但是,拒绝不了它,它用多种多样的形式,比如成立读书之友会之类进行渗透。现在,只在上海就发展了100多万会员,这就说明至少有100多万人在关注贝塔斯曼的活动,在看它的书。然后在没有政治争议的前提下,它把好的选题卖给你,进行版权贸易,最明显的例子是《哈利·波特》。这样,国际出版集团很快就侵入了中国的市场。
成:现在有一些成功的出版社都在争先引进国外版权,他们是否在当前的出版市场上领先了?
郜: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做法。为什么危险?因为我们现在只有引进,没有输出。现在很多出版社都以引进国外版权为荣,但是,贸易是相互的。我们只进口别人的东西,我们的东西出不去,我们开发的产品,人家不要,这是很危险的。为什么我们的东西出不去,为什么这个现象存在,我们为什么不能很好地反思呢?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有差异。为什么我们只能被动地接受西方?当然外国来的东西再多,也不能完全占领中国的市场,所以我们出版社现在还能生存、我们出版社还有利润、我们出版社现在看来过得还不错。
成:20世纪80年代末、90年代初国有企业受到外国的冲击相当严重,但是经过了一段阵痛后,慢慢地吸收了国外管理、经营等先进的模式和经验,到现在出现了海尔、长虹等成功企业。是不是出版业也需要这么一个过程呢?
郜:出版业需要走相当长的一段路程,才能和世界接轨。我觉得,中国的出版业现在还没有完全摆脱计划经济的制约。虽然现在出版业竞争得很厉害,发展得也很快,但这种快假得很。这种假,体现在选题的重复、资源的浪费上。表现为两个方面:一是盲目出版。改革开放以来,中国有一种一窝蜂的风气——什么赚钱就干什么,这种风气现在还非常严重。有了一个好的选题,一个出版社出了,其他的出版社都要出,造成一个选题几十个版本,结果市场堵塞,图书压库,资金占用无法流通。现在,各个出版社都有大量的库存,这就是只看生产,不看市场,不看销路的后果。二是自费出版。有些人为了评职称,有些人为了抬高画价,或各种各样不同的目的,找来企业赞助,自己花一大笔钱来出一本自己的所谓作品集,用来抬高自己的身价,然后反过来向社会索取,使得学术虚假、学术腐败泛滥成灾。而这种书没有经过市场,都是自己消化,这令我很担忧,这种繁荣到底能持续多长时间?
成:人美社、荣宝斋50年来都是以弘扬中国文化、传播先进文化为己任。那么,您认为,到目前为止,这两者做得够不够 ?
郜:我们一直在向这个方向努力,但还有很大的差距。这个差距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影响:
一是现在出版社多了,出版对象有了选择的余地,出版社之间的竞争力度增大了;二是出版杂乱,不求学术严谨、不求学术的权威性,没有艺术的标准性,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出版腐败,它所形成的出版风气不好。
成:您认为在市场的冲击下,还能保持一定学术品格的出版社有哪些?
郜:还是一些老出版社,如上海人美,这些年他们很难,但还是顶着压力,完成了《中国美术分类全集——中国陶瓷全集》(15卷)的编撰工作。有些新生的出版社只认得抓钱,当然,没有经济实力,怎么也不行。真正下工夫的有,但多数都比较短视,这是我国出版业的一个大问题。
成:国外出版集团对国内出版业的冲击,是不是主要还是由国内出版业目光短视、出版无序造成的?
郜:我在报上看到,深圳的一家彩电企业就是因为相互跳价,成本收不回来,去年一年亏损七个亿。出版业也一样,国外的出版集团一旦打进来,就不好办了。但我们也有很多的读者不会盲目接受外来的文化,这也是我们国内出版社能够安身立命的依赖。
成: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目前正处于改革的关健时刻,中国出版集团的成立会对它有何影响?
郜:它们两个并不矛盾。现在中国美术出版总社在进行改革,中国出版集团的成立只会推动我们的改革,把不符合市场规律的东西改掉,对我们有好处。
成:作为专业美术出版社,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的人员结构长期都是以专业美术院校毕业生为主,今后针对目前出版业的发展态势,在人才结构的调整和人才价值观念的定位方面有什么变化?
郜:我们原先培养的编辑叫案头编辑,而现在的编辑同原来的编辑在本质上将有很大的变化。现在的编辑要了解市场,以前的编辑不了解市场;以前的编辑都是学者型的编辑,现在的编辑是学者兼经营型。我们的发展趋势是“大美术”,更广泛地说是“大艺术”,这种“美术”和“艺术”不仅限于绘画、理论和技法,我们应该把美术深入到平常百姓家,深入到人们的生活中去。美术说它窄,它很窄;说它宽,它很宽。它包括人们的衣、食、住、行。这种“大美术”观点对我们今后的美术出版有很大的好处,而这种好处对我们今后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丰收有很大的作用。现代的人们需要文化、需要艺术,我所说的这个艺术是狭义的艺术,像写字、画画、欣赏等等。而现在人们需要更多的是装饰、居住、衣着,甚至食品的艺术。作为一个美术出版社、一个艺术出版社,应该把眼光放开一些。中国有几千年的深厚文化,我们现在发掘的还不够。而且,有很多外国人不了解、不知道中国的文化到底是什么样的。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,我们中国的文化也在不断地走向世界。在这种前提下,我们既要引进外来文化,又要推广民族文化。
成:中国美术出版总社在改革以后,主要的经营和出版思路是否沿着这两条线?
郜:对。另外在人才上,我们既要培养专家型的编辑,也要培养经营型的编辑。我们还要扩大我们的发行队伍,提高发行人员的基本素质,给他们以灵活的政策和宽松的环境,使他们比较自由地发挥他们的长处。这样,应该能够同国外出版集团竞争一下了。
成:您能不能描绘一下改革成功后,这一国内最大的美术出版社的最理想的运作局面和状态是什么样的?
郜:首先它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窗口,其次它能吸引大量的人才,我们本身的人才也在不断地成长,在推动我们文化发展的事业上找到用武之地。
成:最后,问一个个人化问题,您认为在几十年的出版生涯中,让您感触最深的是什么?
郜:我1978年进入出版界。1978年之前,我干了十几年教育事业,可以说,我的大半生都用在出版事业上。值得我骄傲的是,我所走过的三个出版单位在国家都是很有名的。1978年改革开放初期,我进入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,在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中我接触了很多的大学者,如王力、钱学森、钱伟长、丁玲、巴金等大科学家、大文豪,这些人对我的影响很大。在大百科全书的14年中,我由一个普通的编辑做到编辑组的组长,做到美术编辑部的副主任、主任,一步一步地干了上来。我不会钻营,就是踏踏实实地实干。我相信实干出真理、实干出人才、实干出真知。1992年我突然接到通知,叫我到荣宝斋当总经理,这是一个突然的转变。我是解放后第四任荣宝斋总经理,第一任侯穇同志任职35年,第二任呆了6年,第三任呆了2年,我呆了十几年。这十几年我接触了很多的画家,包括叶浅予、朱屺赡、关山月、黄胄等大师,这些大师的人品治学非常值得我学习。1997年我到了人民美术出版社,这也是组织上的突然决定。我最引以自豪的就是我脚踏实地干,没有跑过官,没有要过官,一切都是领导的安排。我认为,一个人想得到的他不一定能得到,他没想过得到的或不想要的,却可能是自己的。我认为这不是命运,这是机遇。从荣宝斋到人美社这10年,对我艺术上的成长非常重要。在大百科全书的时候,主要是以编辑社会科学图书为主。到荣宝斋之后,主要接触的就是国画了,更加专业。
成:那您现在主要是画国画吧?油画很少画了?
郜:油画也画一点。我的油画很少在国内展出,当然荣宝斋也挂一点中国画。我隔一年在国外办一次画展,在韩国已经展览了三次、在日本有两次、丹麦有一次,效果都不错,外国人喜欢。油画、国画我都画,也算是个杂家。
成:那您现在最准确的定位是画家,还是出版家?
郜:可以说是画家吧,但我只是一个出版工作者,虽然我在这个岗位上干了 20多年,这也不能说就是出版家吧?具体是什么,还是由后人来评说吧。
(文章来源:《美术之友》2002年4期)
Copyright Reserved 2000-2024 雅昌艺术网 版权所有
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(粤)B2-20030053广播电视制作经营许可证(粤)字第717号企业法人营业执照
京公网安备 11011302000792号粤ICP备17056390号-4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1909402号互联网域名注册证书中国互联网举报中心
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粤网文[2018]3670-1221号网络出版服务许可证(总)网出证(粤)字第021号出版物经营许可证可信网站验证服务证书2012040503023850号